草木嗟黑

【锤基】妖精纪年(4)

【chapter.4】

将邪神与他的城堡留在身后，索尔匆匆朝着约顿海姆进发。马不在了，他就走。食物没有了，他便采摘浆果，逮穿行在灌木丛中的动物。水没有了，他就趴伏在地吸吮叶片上沾着的露珠。这一路来竟然没有饿过肚子。

但是当索尔擦掉果子上粘附的泥土将它送入口中时，当他吮吸叶片上的露水时，他总会无法避免地想到这些都是洛基的恩赐。这样的想法郁结在心里，令他时不时会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呻吟。他想要逃离洛基，不要他给予自己的任何东西，可是洛基无处不在。每一片叶子，每一阵风都是他，索尔被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这个被困在绝境里的人鼓足了劲头朝前奔跑，为的只是把阴影甩在身后。

约顿海姆的狂风席卷霜雪而来，雾霭阴沉，远方不时传来电闪雷鸣。被放逐之人无权踏进战场为了自身的荣誉厮杀，那就让我为阿斯加德，为奥丁参战吧。

索尔没有向士兵宣布自己的身份，而是捡起了一位战死士兵的长矛，嘶吼着与巨人搏杀。他并非要高高在上成为王者，战士的身份此时更加适合他。

其他士兵十分喜欢这个突然闯进他们之中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流浪汉。他仗义英勇，无畏善战，没有人认出来这个人在不久之前还衣着光鲜地站在王宫的露台之上看他们的阅兵仪式，这个流浪汉其实是他们未来的王。

索尔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真正收获充实的感觉。但是在约顿海姆的战场上，军队大多数时候都与刻骨的严寒对抗，所以他常常感到空虚。

这是答案吗？

他感觉自己迷失了方向。

偶尔闲暇的时候，索尔常常出神地望着远方，洛基的城堡高高伫立在山顶上，无论距离多远都如此醒目。看着它，索尔就会想起自己被那个恶魔饶了一命，他屈辱地跪在洛基的脚下，被允许离开之后又一路上靠着他的施舍活下去……还有那个尚未完成的承诺。

在索尔踏入约顿海姆第三个月的时候，奥丁的军队势如破竹，已经把战场推进到劳菲城外的深渊处。严寒使约顿海姆的大地迸裂处一道道沟壑，而巨人的首领劳菲将自己的堡垒建筑在纵贯最深的沟壑后面，除了那些骑着天马的女武神能够跨过之外，地面上的阿萨神军队被阻隔在深渊另一侧，束手无策。

深渊背后的巨人似乎也能感知到阿萨神族的为难境地，凭借充足的粮食储备和地形优势，他们并不想直面奥丁的铁骑军，决定让战事僵持到奥丁的军队弹尽粮绝撤军为止。

单靠女武神无法攻占这所由冰霜建筑的堡垒，军队又无法在严寒中长时间坚持。奥丁陷入的进退两难的境地，决定派一支队伍探查周围的地势，希望找出巨人们出城时用的通道。探查队回来汇报了情况，奥丁派军队在深渊最隐蔽的地方修筑一座桥，准备深夜偷袭劳菲。

身为阿斯加德的统治者，奥丁自然不会躲在自己的子民身后。他带着这支分队深入敌后。

由于整个计划属于军事机密，所以当奥丁偷袭失败的消息传到索尔所属的这支军队当中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听说了吗......奥丁被劳菲困在了深渊内生死未卜......”

中午进餐时，索尔听到了身边的一个士兵同其他人交谈的内容，听到关于奥丁的消息时，索尔的拳头紧紧攒在一起，酒杯被他的巨力捏出一道裂痕。

“奥丁发生了什么事？”索尔暴躁地插入到他们的谈话当中，“告诉我全部。”

.....

当天夜里，索尔孤身一人爬下深渊。

那道沟壑深不见底，连充当信使的渡鸦都无法飞上来，或许它根本就没有尽头。但是奥丁在那儿，存活的女武神亲眼目睹劳菲是如何将奥丁摔倒深渊中的，索尔就要去这里找寻父亲。如果奥丁还活着，索尔就把他救出来，要是奥丁死了......要是奥丁死了，索尔就是背也要把他的尸体背出来。

越往下面，空气也就变得越发凌冽。索尔的手指紧紧抠着岩石的缝隙，他的双足已经被岩石尖锐的棱角磨破，留下一路斑驳的血迹。有好几次，在他克制不住倦意昏昏欲睡之时，石壁掉落的石块总会砸在他的脚边，让他保持清醒。终于，索尔在耗尽所有的精力之前，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父亲！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你那边了！”索尔朝下面喊了一声，可是奥丁没有回答他。

索尔在那儿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奥丁那微弱的声音并非发现有人来了时候的呼救，更像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呻吟……不对，不是呻吟……是谁在笑?索尔似乎产生了错觉。

奥丁年轻时为了寻求知识与能力，倒挂在生命树上七天七夜，并且以一只眼睛的代价饮用了智慧之泉的泉水。在索尔的心目中父亲是神圣而威严的，至少在索尔的记忆中，奥丁还未曾虚弱成这个样子。所以听到他虚弱的呻吟声之后，索尔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跃到悬崖的最底端。

他看到了尽头处那星星点点的萤火，仿佛身处于海底，两三点浮游生物一样的微光。一阵扑簌簌的声响吓了他一大跳，最后等他的眼睛适应了深渊底部比上方暗了好几倍的光线之后，索尔看清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只渡鸦从那里飞上来，落到了索尔的肩头。

它抖落翅膀上沾着的几点血迹。

“......奥丁？”

索尔惊疑地询问了一声。

深渊底部竟然长着一棵落叶树，树冠高大茂密，哪怕在黑暗中都展示出勃勃的生机。

一个人站在树下，身形模糊，看不清面容。但是索尔肯定那绝对不是自己的父亲。听到索尔的脚步声之后，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开始慢慢转动到他所在的那个方向。

看清楚了是谁之后，索尔的表情瞬时凝上了一层冰霜。

他面无表情，近乎麻木地开口叫出了那个名字。

“嗯。”那个人立刻回应了索尔的呼唤。

他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在黑暗和阴冷之中显出诡异的不和谐。

“是我。”

我重新种好了一棵树。

所以现在我原谅你将树挖空的罪过了。

洛基带着笑意看着索尔是如何踉跄跪倒在地，然后又发疯般半是跑半是爬地冲到那棵树的下方拦住树干摇撼，那棵以奥丁血肉之实孕育而生的树。

奥丁挥剑斩掉劳菲的头颅之时，洛基凭借劳菲的身形现身在他背后。当奥丁因为惊讶而恍神的时候，“劳菲 ”将他拖到宫殿之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推到深渊之中。这场战役以约顿海姆的胜利而告终。洛基向来与劳菲——自己的生父不和。借奥丁之手至劳菲与死地之后，“为父亲报仇”这样的事情自然也顺理成章了。

种子花了一个星期从奥丁的胸口萌芽，又花了整整一个周的时间生长。

奥丁的骨血与神力成为滋养植物的沃土。现在这棵树枝繁叶茂，洛基的生命受此庇护也将延续更长的时间。确定生命无虞后，洛基眉眼间也沾染了些许善意，他来带自己的爱人回家了。

索尔正俯趴在奥丁腐朽的身躯上，用双手竭力摇撼这棵毒藤，要将它连根拔出。他要将父亲带走......英雄的归宿该是在英灵殿，肉身随着火焰化成星光万点......绝对不该在这里，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地狱是魔鬼该待的地方......洛基。

索尔因为痛苦而麻木，现在，他所看到的这情景更像是一场噩梦。奥丁怎么可能会死呢......还有洛基，是洛基杀死他的，看着这棵树一点点破开父亲的身躯萌芽，受他血肉的滋养而蓬发。

他张了张嘴，嘴唇苍白干枯无法发出声音。明明心里的痛苦悲怆几乎要涌出胸膛，他却面无表情，像是路人看过街上最好的一场戏。

“索尔，”洛基走近前，俯下身子将手搭在不幸之人的肩头，却被对方触电一般躲开。洛基见此情景没有恼怒，反而轻笑出声。他干脆带着强迫的意味将索尔从那具将要腐烂的尸身旁拽离。

“我说过的，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带回来的。”

索尔眼神空洞，转头看着身后。

洛基很享受将毁灭加之与所爱之人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了一会儿爱人的绝望，冰凉的触感加深了这种快感......没有什么比摧毁意志更加有趣的事情了，当这个人还是刚毅不屈的索尔......这个要杀死自己替民除害的英雄。就在在索尔踏进他领地的那一刻起，洛基就知道自己要得到他，不惜任何手段。就算是要摧毁他的灵魂，他也要得到这个人破碎的躯壳。

索尔离开他，是为了去找寻奥丁提出问题的答案。

洛基坚信自己就是索尔所求得答案，可是被索尔亲口否认了。

那么把奥丁杀了之后，他还会执意找寻吗？

没有答案的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就让索尔留下来陪他吧。

索尔跪在地看着父亲的尸身，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干涩地询问洛基。

“......是因为我么......”

他闭上眼睛，神情痛苦绝望，似乎已经知道了洛基将会如何回答他。后悔与自责将他的身心占据，他甚至想要一死了之，好永远结束这种痛苦的无休止的折磨。

洛基看着索尔的脸庞，那双绿色的眸子中波光流转，神情温柔。

“......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的话。”

很满意索尔神情中表露出的痛苦绝望，他延长了这一刻以便将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留待以后一遍遍回味。过了好一会儿后，他这样回答索尔。

随后他听到了自己期待许久的声音。一直以来索尔竭力压抑在喉咙里的哭泣呻吟与绝望悲号，在听到洛基带着恶意的回答之后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一起涌上来，这个伤痕累累且精疲力竭的人此刻嚎啕大哭，身体随着抽噎而剧烈颤动......那副表象，那隐藏在坚硬躯壳之下的柔软脆弱被洛基拿匕首生生拨开了，那利刃还来回在心脏里搅动，鲜血淋漓。

索尔哭着趴伏在地上呕吐，眼泪和汗水混合进泥土中，他被洛基施加的精神压力折磨得不成样子，全然没有形象可言。

这时候洛基站起来，掏出手帕擦拭手指刚刚沾上的血污。神情淡漠，看向索尔的眼神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喜悦。克制不住的狂喜。

索尔很久以前说过自己是个恶魔。

或许他是对的吧。

毕竟弑神之后，他也丧失了“邪神”的身份。

脱离了神的身份，他就只剩下纯粹的恶了。

所以——或许索尔是对的吧。